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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罗玉兰方才松口气,尾随吴妈,有气无力往回走。到得睡屋,看见大姑送庚子的摇摇鼓放在床上,猛然醒悟:莫不是去大姑那里了?庚子记性跟他爸一样,走一次就记得。罗玉兰心稍宽了点,说:“吴妈,你们吃,不等我,庚子怕是去他姑婆那里了。”

    吴妈一听,笑逐颜开。罗玉兰急匆匆往马家走,头低着,不看人,赶到马家,见五人正围着八仙桌吃饭,劈头就问:“大姑,庚子来没有?”

    “哪个庚子?”大姑一时没反应过来,因为庚子不可能一人来。

    “我儿子呀。”罗玉兰几乎哭出声,差点瘫倒。

    大姑顿时脸色惨白,慌忙放碗。罗玉兰哭出声来:“天啦,这个死娃儿跑到哪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大姑忙给侄媳擦干眼泪,说:“走,我不吃饭了,先到你们那里看看,他一个人跑不了这么远。”罗玉兰昏沉沉跟大姑回走。大姑边揩汗边问:“他认得街坊近邻的细娃不?”

    罗玉兰心在娃儿,没听大姑问话。大姑又说:“莫不是想吃烧饼,去烧饼摊子了。”看侄媳嘴发紫脸惨白,停下脚步,她扶侄媳站住,再劝:“莫急莫急,人贩子还嫌庚子小了点。”

    如此一提,罗玉兰差点吓晕过去。

    然而,离家十几丈远,大姑突然一声惊叫:“天啦,那不是庚子吗?”

    “哪里?”

    “他爸爸抱着嘛!”

    天爷,庚子正向她摇手哩。罗玉兰长长吐一口气,腿一瘫软,一屁股坐下地。

    《涪州两等学堂》在东街后,与油坊街一街之隔。庚子趁妈在油店忙碌,眨眼间消失在油坊街拐弯处,向前再走一段,就到了爸爸教书的学堂门口。他没敢进去,站在校门口等。爸爸从讲堂出来,一眼看见他,天爷!赶忙冲去抱紧儿子,害怕家里着急,匆匆赶回。

    罗玉兰抱起庚子,哭着:“小祖宗,你哪么找到学堂的呀?”

    “我跟在爸爸后头。”庚子得意地说。

    罗玉兰一听,转脸责问丈夫:“儿子跟在你后头,你瞎了呀?”

    丈夫自知理亏,辩解道:“我走路从不东张西望,低着头只管走。哪晓得他跟在后头。”

    大姑“哈哈”大笑,指着继宗:“侄子,你读成书呆子了!”

    罗玉兰笑不起来,绷着脸,问:“庚子,你哪么一个人跑去学堂?小祖宗!”

    庚子看看爸爸,嘟着嘴说:“爸爸喊我读书嘛。”

    大姑大笑:“哎呀!我们朱家要出书仙了。庚子,你还拿枪‘叭叭叭’么?”

    “不!”全家大笑。

    从此,罗玉兰不离庚子半眼。要不,就喊吴妈牵住莫离手,晚上跟吴妈睡。

    吴妈笑着说:“罗大姐,你放心,庚子再精灵,也莫想逃脱我的掌心。”

    此次惊吓,朱家震动不小。朱举人不敢小视,立即给庚子取上大名:朱仲礼,知书达礼,克己复礼。不然,这“天棒”太不知天高地厚了。

    第九章姑爷借钱

    晚上,北睡屋里,罗玉兰端起陶瓷桐油灯,随丈夫穿过后天井,进了油铺店堂。店堂内,右边摆四口陶瓷油缸,紧挨摆张黑漆条桌。桌上一个白瓷盘里,放着依大小排列的五个油屉。稍将鼻息靠近,顿时,浓烈闷人的菜油和清香沁腑的麻油扑鼻而来,令人透不过气。

    罗玉兰还未习惯,右手扇扇秀鼻小孔。丈夫在一张满是油迹的黑漆桌前坐下,拉开抽屉,开始作帐。一阵“噼里啪啦”算盘响过,一行行公正小楷写于帐页,再打开钱柜牛头锁,清点纹银数目,帐银核对,完全一致,锁进钱柜。于是,作帐完毕。正如丈夫戏言:“那一点帐,少屙泡尿。”进钱不多,油卖少了。罗玉兰觉得很正常,刚过完年,肚里油水还多,又是正二三月,青黄不接,该买少买,可不吃的,暂时封住嘴巴,卖油自然少啦。难怪,大姑把黄伙计看得很紧,再三说:“钱捏紧点,莫乱借人。喊黄老表莫赊,给钱舀油。”

    罗玉兰看完帐本,问:“马姑爷拿走了五块龙洋?”

    “黄伙计说他上午拿走的。”

    罗玉兰急了:“哎呀,大姑给我说了,打死也莫给他钱,他抽大烟呀。”

    丈夫不惊,问:“马姑爷当真抽大烟了?”

    罗玉兰不快:“你只晓得‘子曰’,也不去趟大姑家。烟榻摆进厢房了。”

    “哎,早年听公公说,他也是喜欢读书的,就是有点好读书不求甚解,喜欢夸夸其谈。果不其然,书没读好,烟酒茶学到了,而今竟抽大烟。不修身不养性,势之必然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幸灾乐祸,还是教训姑爷?”

    “岂敢,岂敢!我是晚辈,惟恐孝敬不及,哪敢教训他?不过,大姑虽然嘴巴厉害,势利眼重,可给马家出了好多力,费了好多心。要是马姑爷把家败了,实在可惜。”

    “你听没听到戒烟办法?若有,告诉大姑。”

    “有!拉去衙门班房,不戒也得戒。”

    说到衙门,罗玉兰立即把李安然捐银做了跟班执贴一事,告之丈夫。

    朱举人反倒一笑:“我早就晓得了。此公同窗书院四年,奸狡圆滑,嘴油脸厚,我称他‘赖痞’。娘子,你看看,如此小人,居然还做跟班执贴,何等官场?小人哉,买官鬻爵者也。不过,跟班执贴算个何物?小吏!侍人之狗!本人还没贱到这般田地!”

    “好了,不说他了。大姑要我们给三爸写个信,一则喊三爸回来看下婆婆,看下三妈和儿女,莫把家里忘了。二则问下重庆米价,若果比涪州贵,我们两家合伙运一船米下去,赚的钱二一添作五。你给三爸写个信嘛。”

    “她马家为何不写?”

    “她说,想帮我们赚点钱,油店赚那点钱,只够吃饭,凑足去京城的盘缠,难上加难。”

    “我才不靠赚那些钱凑盘缠。生意之事,不想染指。不写。”

    “就算不谈米生意,孝道总该尽嘛,未必你不认三爸了?”

    “不写!”

    “婆婆和三妈都望他回来,朱家老小也念他。不然,他把老家忘了,你总该写嘛。”

    “要写,你写!三爸不读诗书,不重仁义,倒喜‘孔方兄’,一旦暴富,寻花问柳,抛妻忘母,为富不仁。不读孔孟,势之必然。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

    罗玉兰故意问:“这么说,你日后做官在外,不抛妻弃子了?”

    “哪个说不?孟子曰,富贵能淫,贫贱能移,威武能屈。”

    妻子马上反应过来,捶丈夫一拳:“好哇,你学庚子,把‘不’吃了,乱改圣言,捶你!”

    夫妻笑成一团,喘不过气。末了,罗玉兰说:“你不想跟三爸往来,他二儿朱明理总该往来吧,他是县考秀才,也是你们读书人,精灵得很。他只要看下一担黄谷,就估得出好多斤,一称,差不了两斤。他只要把哪块土稍微一看,就说那块土几亩几分,你不信一量,差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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