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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伯妈,他就怕丢官。请你回去好好说他一下,只有你讲,他才听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回去训他,只想保官,六亲不认。”

    “工作组根据土地多少划的阶级成分。土地多的划地主,没得土地土地很少的划贫雇农。我们朱家划四个成分,你们大房人说要划革命家庭兼小业主,二公就是成都黑团长那房,说是要划官僚资本家,三公那房在重庆,说要划民族资本家,我们一房成分最高,划大地主,土地房屋没收。我们一房最恼火。”

    “干儿子给我讲过。哎,”罗玉兰长叹一气,“怪爸爸他们三兄长害了四爸呀!”

    早年,婆婆尚在,经爸爸要求,他和婆婆按四弟兄各房人数大致划了一下田土家产。婆婆一走,爸爸不想当家,提出分开,遭到反对,大家族保存下来。后来,三爸为在重庆办厂,卖了划给他的一半田土。二爸为捐款修庙,也卖了属他的一部分。漂亮妈妈过世,朱门彻底分家。重庆三爸明确表示,剩下一半田土无偿送给四爸。二爸正在广济寺修行,常常捐钱护庙,剩下一些田土放在四爸那里。前年,朱仲武回来,催促黑团长爸爸卖光剩下田土,带走全部银元。而她罗玉兰全家住县城,乡下无人,明确表示,全部田土送给四爸一家,四爸觉得她离老院近,常常回来,只收了一半,其余一半约二十亩田土的租谷卖成钱,每年交给罗玉兰。于是乎,四爸所握土地最多时达一百四十亩多,实在够个大地主。

    “你们全是为了公公,哪里怪你们哟,前年朱仲武回来卖光土地,没给我们一文,这回,土改队员质问,为啥子只杀梁校长和胡登银,不杀二哥?硬说我们勾结朱仲武。哎,跳到黄河洗不清了!”

    “就怪那个黑心肝。”罗玉兰狠狠骂句,“你们的田土全给分光了?”

    “只留了两亩,我们自种自吃。”

    除仲文一家还有八人,即便自种,哪里够吃?罗玉兰问:“我那二十亩田土也分了?”

    “没分,还算你们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好,我给你们家十亩,加上留的两亩,够了。”

    “伯妈,我们是地主,哪里敢要哇。除非胡县长答应,我们才敢要。”

    “我晓得给他讲。”罗玉兰冷冷一笑,“怪哉了,我的土地送人,别个还不敢要。”

    仲全看看四周:“伯妈,我今天给你讲的这些,莫说是我讲的。要不然,我这个地主儿子莫想教书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晓得。明天我就回去。”

    仲全没敢多停留,简单吃了饭,当晚赶回龙兴乡小学。

    朱川婚后,夫妻住进机关分给的职工宿舍,刘嘉则跟他们同住。朱川大概听到消息,晚饭前赶来朱家。历来例会之地的晚饭桌上,罗玉兰说明天要回乡下,给四爸送葬。

    朱川道:“婆婆,四祖祖九十多了,死的自然,你老人家身体也弱,别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光为他,还有别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婆婆,你是政协委员,很有名望,你一去,恐怕影响土改。”朱川立即点穿。

    罗玉兰反倒一笑:“嘿嘿,怪哉了,都说我影响土改,我反对土改啦?我是地主婆子啦?我该‘敲沙罐’?我早就希望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嘛,我影响他们哪样?我是去给你们四祖祖送终!我死了,你们不送我了?”

    仲信经理慢言:“还是让你们婆婆去,她不去,还有哪个敢去?”

    “婆婆,那你到乡里说话要有分寸,别看到啥说啥,听到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仲信经理慢言:“朱川,你们婆婆不说,还有哪个敢说!”

    “我那么想,就那么说,不说假话。朱川,你马上去给我找份‘土改法’来,我要看。明天我带在身上,说话要有依据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出门,罗玉兰怀揣‘土改法’一份。行前,胡大银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,非要跟她回乡,看看儿子在哪么土改?罗玉兰慌了:“哎哟,老天爷,你一去,真要说我搬了援兵,影响土改了,去不得,去不得,给你磕头了。”胡大银才没同去。

    到得龙兴乡已是半下午,罗玉兰直奔乡政府。正巧,工作队一干人马正在开会,没有下村。仲全送到大门口,赶紧溜了,害怕二哥看见。

    罗玉兰提着黑木拐杖,摇摇晃晃进了大院。有人问:“老人家,找哪个?”

    “找干儿子!”听者大笑。大概笑声惊动坐在前排的安贵,他一扭头:“哎呀,老祖宗,你一个人来了?”安贵夹着笔记本急忙迎出,对那人说,“我就是她干儿子,你们笑啥子?你们当得到老人家干儿子,算你有福。”

    “就我一个,没有别人。不耽误你吧?”罗玉兰不笑,问。

    “会议继续进行,我耽误一会儿。”安贵对开会的人说罢,引干妈到右首卧室落坐,仲文乡长正好路过,看见伯妈,本应上前招呼,哪知他头一低欲躲开,却给安贵看见,“仲文,你看哪个来了?”仲文只好硬着头皮喊了声:“伯妈,你来了。”马上低下头。

    罗玉兰不答理他。说:“我还要回乡下给四爸送终,不耽误干儿子了。”

    安贵似有紧张,说:“老祖宗,乡下你就莫去了,住仲文家吧。”

    仲文忙说:“伯妈,就住我那里。没人送你,莫回老院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要你送,不送也得送!”她说得斩钉切铁。

    安贵只好说:“仲文乡长,这就是你的任务啦,找副滑杆,照顾好老祖宗。不然,我拿你是问!”“我不要滑杆,四里路也不走,硬成寄生虫了。”罗玉兰说。仲文连苦笑也不像。

    送伯妈回老院子路上,仲文一直忧心忡忡,只顾走路,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仲文,我问你,你也是地下党嘛,哪么这样胆小?”

    “伯妈,”仲文喊一声,流下泪来,“我是地主儿子,只有与地主家庭划清界限,背叛剥削阶级,我才有出路啊,哪里还敢提地下党。”

    “安贵不是与你同生共死,一起打土匪么?”

    仲文转移开话题,说:“公公已经埋了。”

    “啥子?”罗玉兰一怔,“哪个喊埋的?不是说等我回来送终么?”

    “伯妈,你要体谅我。我们是地主家庭,哪里还敢等人来送殡嘛,悄悄埋了少祸事。”

    罗玉兰本想骂他“没用的东西”,但见他那副可怜相,罢了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埋在你大公身边?”罗玉兰问,即挨着爸爸永忠坟墓。

    “没有,在后坡土边上,随便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呀,就为一顶乌纱帽嘛。”罗玉兰长叹口气,“书可读,官可不做啊。”

    走进老院子,罗玉兰差点以为走错了门。虽然房屋没变,走动的农民好多,认不得几个。阶檐过道上,堆满农具和篾筐之类,还有垒灶煮饭的,侧着身子才能走过。院坝更乱,堆满稻草,搭有草棚,有的棚顶冒出了炊烟,拴牛的,拴羊的,小猪跟着母猪啃刨泥土,东一个坑西一个凼,到处是屎尿,臭气熏人。两个小孩赤条条追跑着,尖声哭叫,如无人之境。

    罗玉兰稳住身子,一阵干呕。虽然,她在乡下见惯此类情景,可在朱家老院子还是头次。

    仲文扶住她走向老窝。有人招呼:“朱大娘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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